Friday 24 June 2016

波斯尼亞-斯雷布雷尼察:走過大屠殺之地 (下)

殺人,只是悲劇的開端……

塞族軍隊屠殺波斯尼亞族穆斯林後,把死者埋在萬人坑(mass grave)
他們為掩藏證據,遠離公眾視線,用堆土機把屍體從一個萬人坑運到另一個萬人坑,再運來運去,故有二次萬人坑(secondary mass grave),甚至三次萬人坑 (tertiary mass grave) 。曾有一名遇害者的遺骸分別發現於五個不同的地方。尚存的萬人坑在哪裡? 有知道的人還沒說出來。2015年年底,仍然有萬人坑出土。



倖存者仍在等一個答案。

失踪的八千多人中,至今只有六千多人的遺骸獲確認。
很多遺屬還沒收到國際失蹤人口委員會(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n Missing Persons)的確認前,仍堅信他們的父親、丈夫或兒子尚在人間:他們可能仍在森林、他們可能在穆斯林地區躺起來了……直至,國際失蹤人口委員會來拍門。

得到了答案,倖存者又要再等,等一個結束。

很多遇害者都死無全屍,頭骨在某個萬人坑,肋骨在別個萬人坑,手骨又在另一個萬人坑。 他們沒有遺體,只剩Bags of Bones ,一袋碎裂的骨頭。有時,工作人員連一點遺駭都找不到,就只找到遺物 。有人要靠一條葡萄牙製造的Levis 501 牛仔褲來確認弟弟已逝。

遺屬遲遲不願為親人下葬,只為等多一塊遺駭,多一件遺物。 但他們在有生之年真會等到親人齊骨的一天嗎?

有遺屬覺得苦等下去亦無結果,只把親人僅餘的一點埋在Srebrenica-Potočari Memorial and Cemetery

離開聯合國維和部隊基地,我們橫過馬路,步進Srebrenica-Potočari Memorial and Cemetery。埋葬在此的大部分是穆斯林。

萬里無雲,滿山翠綠,放眼望去,整片土地是一支支白柱、一塊刻著遇害人數8372的大石碑 ,和一塊刻滿遇難者名字的紀念碑。

白柱其實是先人的墓碑。

與一般墳場很不同,這裡墓碑與墓碑之間有時會隔得很遠。
在世親人想把一家遇害的男性都葬在一起,但有時找到了爺爺, 卻尚未到爸爸,找到了哥哥,又未找到弟弟。
空出的位置,是留給那些仍未找到的親人。
墓碑之間的距離愈長,代表該家庭遇害而失蹤的人愈多,愈令人心酸。

我想起薩拉熱窩的Gallery 11/07/95裡一張照片:一位婦人為自己造了一條項鏈,不管身在何方都要時時刻刻戴著它,吊咀由她5名遇害兒子的照片拼湊而成。

在墳場走了一圈,我發現不少墳墓上都有個小土堆。在伊斯蘭集俗裡,這代表入土不夠一年的新墳,但那是廿年前的喪事

離開Srebrenica-Potočari Memorial and Cemetery,我們回到薩拉熱窩。車子突然在一道橋旁邊停下來,導遊說「你們來自香港,應該會想下車看看」。

原來,這是「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茱麗葉」中槍、相擁逝去的那道橋。

「戀 情懷做依靠  沿途甜或酸 仍然互相依靠
    戀 從無要分宗教 無民族爭拗  常寧願一生至死都與你戀……
    戀    從無要分宗教  從無懼槍炮  常寧願一生至死都與你戀」

廿年前的大屠殺,對香港人來說,可能只是一首Sammie的經典歌;
世人來說,可能只是歷史書裡的一頁;

但對波斯尼亞人卻仍是一件未了事:仍失蹤的人在哪裡?尚未發現的萬人坑在哪裡?仍在審理案件的前南斯拉夫國際刑事法庭會還他們一個公道嗎?

Wednesday 22 June 2016

波斯尼亞-斯雷布雷尼察:走過大屠殺之地 (上)

「你看,我們一路從薩拉熱窩開車過來,仍未見到一個前往Srebrenica(斯雷布雷尼察)的路標,塞族共和國至今仍不想我們去Srebrenica。」

Srebrenica的「秘密」,世人皆知。
那裡發生了二戰以後歐洲最嚴重的種族滅絕事件。

1993年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,確認Srebrenica為聯合國安全區,不應受到任何一方的武裝攻擊。1995年,波斯尼亞戰爭期間,塞族軍隊無視決議案,佔領Srebrenica,在Srebrenica附近殺害8000名波斯尼亞族穆斯林,主要為男性,包括男嬰。

終於給我們見到一個前往Srebrenica的指示牌,導遊突然神色凝重地跟我們說:「大概幾分鐘後,你要留意右手邊那個貨倉, 上千名穆斯林就在裡面被槍決。政府不讓我們在那裡停車,那裡亦沒有展版告示,但所有人都知裡面發生過甚麼事!」

司機突然減速,我們立刻往右看。灰灰的外牆、生銹的鐵皮屋頂、被鐵閘包圍。 我們専注地看, 想看清裡面究竟有甚麼。然而,裡面甚麼都沒有,只有黑暗和牆上處處「污漬」。那些「污漬」會否是當年留下的?短短幾秒,那貨倉的陰森氣氛已令我們心寒。

車子又變回正常速度。原來沿途的學校、籃球場等,處處都可以是屠殺場。這裡殺了幾十人,那裡殺了幾百人。

我們先在Potocari小鎮下車,環山之下,只有兩大片地:左邊是前聯合國維和部隊基地,當年波斯尼亞族穆斯林的避難所;右邊是Srebrenica-Potočari Memorial and Cemetery,今天遇害者的葬身處。一左一右,生與死的距離,從來不遠。

我們走進當年由荷蘭部隊駐守的聯合國維和部隊基地,外形與一般軍營無異。
風和日麗,忙碌的螞蟻在閘邊進進出出。21年前,閘外的逃難者,卻連螻蟻都不如,被拒門外。


1995711 日,波斯尼亞人的命運從此改寫:
下午415分, 塞族軍隊司令姆拉迪奇宣布成功佔領Srebrenica,向 Potocari進發。
下午430分,荷蘭部隊稱基地已滿,只准5000人進入基地。超過2萬人無處容身,只能到附近的工廠和田野避難。
下午445分,塞族軍隊到達Potocari聯合國維和部隊基地。

712 ,殺戮開始:
凌晨12
部份波斯尼亞族男穆斯林估計塞族軍隊一旦殺到,他們幾乎必死無疑。15千名男人遂離開Potocari,走進森林,只要徒步走過殺機處處的63英里路程,就能到達最近的穆斯林控制地區Tuzla 。(現在我們知道,最後能保住性命到達終點的人只是少數。)
早上1130
塞族軍隊司令姆拉迪奇到基地發放救濟品,並對難民稱「無論老幼,都會送你們到斯林控制地區。不要害怕 婦女和兒童優先。」然後,塞族軍隊把12歲到77歲的男人隔開…..

是的,塞族軍隊放走了婦女和兒童, 那些男人呢?

我在薩拉熱窩的Gallery 11/07/95裡看過一套紀錄片, 當中一位倖存寡婦留著淚說:「我丈夫上塞族軍隊安排的大巴前,用左手搭著我的肩膞,在我耳邊輕聲說,別怕,我會沒事的。他那左手不由自主地發抖。從此,我再沒有見過他。現在,每當我把自己的左手放在右肩上,都有一種氈抖的感覺,震入心房。他嘴裡吐出的熱氣至今仍在我耳邊徘迴。」

塞族軍隊把這些男人帶到各處,把他們雙手綁著在背後,然後逐一槍殺。有時,塞族軍隊為確保所有人已死,還會向屍堆投手榴彈。

空洞的軍營裡,現在就只有我們幾個,靜得說話都有回音。
當年此處告別聲不絕。多少男人就在此跟家人道別,他們又怎知道這一別竟成永訣。

究竟是何等血海深仇,令人要把別族全滅?

正當我們沉思中,突然有雙手輕拍我們,把我們嚇得叫了一聲,原來是司機大叔。

他說:「你們過來,你們應該看看這個。」

這裡一眼睇哂,還有甚麼好看。一轉彎,我們嚇得目瞪口呆。

「你們可以再站前一些。」但他自己卻原地踏步。

我們遠遠站在一個小房間的門前,裡面沒開燈,氣氛異常陰森 感覺骯髒,令人不想進去。

「牆上的全是血漬,你看到門框上的指紋和抓痕嗎?那是遇害者臨終前的掙扎。」

我們嚇得倒抽一口涼氣,不自覺地後退幾步,不再掙扎是否要進去。

21 年了,死者已逝,但這些血漬,這些指紋,這些抓痕,活生生地留著他們的控訴。

我心中不停問:「為甚麼?為甚麼要這樣做?為甚麼要殺人?為甚麼要人妻離子散?為甚麼有人甘願成為劊子手?」

然而,殺人,只是悲劇的開端……

Photo Credit: http://www.aecr.eu 






Thursday 16 June 2016

意大利── 佛羅倫斯: 在翡冷翠學做女神


在喬托鐘樓 Giotto's Campanile)的頂層,我們剛俯瞰了佛羅倫斯全景,正小心翼翼地下樓梯。通道窄、樓底矮,我們都要側身低頭,一步一步走下來。

好友小王子突然唱:「不要低頭光環會掉下來。」[1]

我摸一摸頭上那條購自波蘭的彩珠頭環, 「都沒有掉下來,我可不是欣宜,也不是女神。」

「你已是,你自己不知道而已。」

論歌喉,論舞技、論外型,我不可能是欣宜吧?

女神?凡人又如何當女神?

佛羅倫斯將要教曉我這一課,因為它就是女神。

西元前59年,羅馬人在今天的佛羅倫斯建立了一處殖民地,並將它命名為Florentia「百花女神」,此名成為日後「佛羅倫斯」的由來。

難怪兩位港式女神葉蘊儀Gloria 、連詩雅Shiga都要來此地《跟住矛盾去旅行》,一顯女神功架。

我和小王子說著一口流利的Goodest English[2] 在「陽光勃勃」[3]下的主教座堂廣場 漫步前往烏菲茲美術館(Uffizi Gallery),去㝷訪一位女神,不是Gloria ,也不是Shiga,而是Venus

我們與Venus初見於倫敦 Victoria & Albert Museum 裡一個名為Botticelli Reimagined 的展覽。

桑德羅·波提切利(Sandro Botticelli 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畫家,亦是意大利肖像畫和人體繪畫的先驅。《維納斯的誕生》(The Birth of Venus 和《春》 (Primavera)是波提切利最著名傑作,都是以希臘神話中代表愛與美的女神Venus為主角

Botticelli Reimagined 裡展出的都不是波提切利的作品,而是後世藝術家如何重新演繹波提切利筆下的 Venus:金髮飄逸,輪廓線條突出, 用雙手掩蓋自己赤裸的身體,站在貝殻上,肌膚潔白,驅體完美,臉上卻掛著淡淡哀愁、迷惘和困惑。這個經典女神形象反覆出現在後世的時裝、電影、 攝影等領域。

在現代生活中,原來我們經常與波提切利的 Venus擦身而過:

1962年,在007系列第一部電影《Dr.No》中,第一代邦女郎 烏蘇拉·安德絲(Ursula Andress 身穿白色比基尼從海面升起,就是借鑒了Venus從海面誕生的場景。

1984 年,安迪‧沃荷(Andy Warhol)再以多彩絹印,把Venus從藝術經典轉為大眾文化符號。

2012年,日本藝術家長尾智子創作了卡通版《維納斯的誕生》,把大海換成電腦遊戲,Venus化身為電玩女神,雙腳踏著PSP遊戲機,Hello Kitty隨眾神前來祝賀她的誕生。

Venus 被無限演繹,真正的她又是甚麼模樣?

一個月後,我們從倫敦飛到佛羅倫斯,在烏菲茲美術館轉了幾圈,終於找到真正的《維納斯的誕生》,前面站滿了來自世界各地要一睹女神風采的遊客。

我說:「噢,真的是她,真人靚過上鏡喎!」

然而,波提切利死後曾被西方美術界遺忘近300年。直到19世紀中期,人們才在烏菲茲美術館倉庫的角落,重新發現了他那幅獨一無二的《春》。Venus才再度下凡,重臨人間。 當時,浪漫主義盛行,英國拉菲爾前派(Pre-Raphaelite Brotherhood)運動如火如荼,令波提切利再度被推崇為意大利文藝復興前期大師。

然而,幾百年來,不論在哪個時代、哪個空間,被讚賞也好、被遺忘也好,Venus還是自顧自地若有所思。別人的目光,她毫不在乎,優雅自然地沉醉於思索中。或許女神就該如此。

飛越1200多公里,終於見到Venus一面,我們滿心滿足離開烏菲茲美術館,隨便找了一間Pizza店醫肚。

甫坐下,小王子就說:「Venus 雖美,但我還是更喜歡Muses,奇怪,怎麼我們在藝術館裡沒見過Muses?」

「誰是Muses?」

Muses,繆斯,是宙斯的九位女兒。她們是掌管文學、科學和藝術的靈感女神, 讓人靈光一閃。古希臘七賢之一梭倫認為繆斯是追求美好生活的秘訣, 因為她們是帶來繁盛和友愛。」

小王子續說: 「中國內地詩人葉千華作了一首《題繆斯》, 『自古愛斟酌,無意費琢磨。日短嫌事少,夜長怕夢多。人生情難盡,物慾心易割。吃得苦中苦,方知是超脫』下次找伴侶,不是找醫生律師會計師,而是找一個視你如繆斯的人。」

那片本來很美味的披薩,突然變得很鹹。我來不及抹眼淚。

小王子雖已習慣我突如期來的眼淚,但還是有點手足無措,因為桌上的餐紙剛用完了,侍應生又不知躲到哪裡去。向來優雅的他,情急之下,在褲袋淘出一張舊火車票給我抹眼淚。

「你知道嗎,去年生日,我收到一首情詩作禮物,當中一句是『You are my Muses』。現在,那首詩已被我留在克羅地亞,埋在那失戀博物館裡。」



Photo Credit: Uffizi.org, YouTube, Warhol.org



[1] 鄭欣宜 Joyce Cheng - 女神 Official MV  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EbJhct_HTu8
[2] 連詩雅有前科 Goodest English大全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YSx34cIKjj8  
[3]【港女補課】帶埋字典去旅行 今天天氣陽光勃勃?http://hk.apple.nextmedia.com/realtime/supplement/20160426/55031864